510丨《朋友、兄弟和爱人》全

《朋友、兄弟和爱人》

原作:电影《绝杀慕尼黑》

配对:保拉斯卡斯/谢尔盖(斜线有意义)

弃权:纯属虚构。私设有。

摘要:“请站到我的面前来,保拉斯卡斯。”谢尔盖说。

 全完1w+,请,安安静静,读完吧。

其他两篇超链接:《那个苏联篮球手》

《从立陶宛到托木斯克》 

I 朋友

 

1、

 

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来到苏联国家篮球队的第一天,就把所有的队员都当成了他的出气筒。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欧洲篮球MVP获奖者,立陶宛的明星球员像个十几岁的大学生一样横冲直撞,并不在意他打到了谁的鼻子,撞倒了几号队员。他试图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这个“所有人”除了谢尔盖·别洛夫。

 

球员们一边抱怨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们的队长谢尔盖。但谢尔盖不会那么冲动,他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戈麦尔斯基曾说谢尔盖就像整个队伍的镇定剂,他足够强大,又是个懂事的孩子,懂得做正确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尽量跑动,避开保拉斯卡斯的路线。

 

午训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戈麦尔斯基把谢尔盖叫到身边去。

 

令谢尔盖有些意外的是,戈麦尔斯基没有对他说:“你,去给那个立陶宛人‘上一堂课’。”

 

戈麦尔斯基对他说:“谢尔盖,过来,靠近点,听仔细点,我要你今天,现在,或者晚点,你自己决定……去跟保拉斯卡斯说‘我们做个朋友’……”

 

 

 

2、

 

谢尔盖的头不自觉地往左边歪了歪,他抬起目光,看了一眼球场边上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擦汗的保拉斯卡斯,又看了看自己的戈麦尔斯基教练。教练的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好像在说:让我最好的球员去做这件事。

 

但戈麦尔斯基是第一个对谢尔盖说“你打得不够好”的教练。

 

谢尔盖·别洛夫从少年时期就被认为是打篮球的好苗子,二十岁加入国家队,所有人都说谢尔盖是最棒的球员。他的家人告诉他,他们是多么为他自豪;他的队员告诉他,他们是多么希望像他一样优秀;他的球迷告诉他,他们会一直支持他。二十岁的他觉得这就是一切最好的结果了。二十岁的他觉得只要他继续像这样努力下去,他就可以继续拥有此刻所拥有的一切。

 

他不能说自己是快乐的,不能说自己是满足的,他只能说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但是戈麦尔斯基够到他的肩膀,告诉他,你这样走不远。他教会他,人生中的任何一秒都只是过程。

 

他告诉谢尔盖,你的努力是不够的。

 

“为什么要停下,为什么要压低自己。”戈麦尔斯基的脸因愤怒和不甘混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那是最近的一次洲际赛,环绕的观众席是那么吵,几乎能感到音浪化为翻滚的热浪朝面部冲击而来。

 

就是在这样的嘈杂里,那句话就像所有命定的真理一样清晰地传入谢尔盖的耳朵。

 

“我要你向上,向上,你要做到别人永远做不到的事,我不允许你回头,我要你一路冲上去,到苏联的顶峰。”

 

那好像才是谢尔盖·别洛夫的归属,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只有在戈麦尔斯基这里,谢尔盖·别洛夫才能展露他的内核。拨开一层层的光环,谢尔盖由戈麦尔斯基指引方向,赤脚行走,像要抵达沙漠尽头的太阳。

 

而此时此刻,教练的意思是,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也许能成为和他比肩的人。

 

谢尔盖·别洛夫尊重他的教练。

 

 

 

3、

 

保拉斯卡斯还在投篮。球场外夜幕已降。距离训练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球场的灯只剩了一盏。保拉斯卡斯在心里算着时间,想要等其他队员淋浴离开再结束训练。

 

他跑到位置,跳跃抬手,投入最后一个球的时候,转身打算离开,却直直地对上谢尔盖·别洛夫。这是那一天保拉斯卡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位队长,白天的时间焦虑而束缚,而此时他精疲力尽,就算独处的时间被打扰,也不想再发脾气。

 

谢尔盖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单手捡起那个滚到一边的篮球,走到保拉斯卡斯的面前。他伸出手把篮球递给他,保拉斯卡斯下意识接住了。

 

“我们做个朋友。”谢尔盖·别洛夫说出这句话僵硬得像个雕塑试图发出声音,他说得很快,声音也不大,但因为球场很空旷,那句话甚至在空中荡了几下才消散。

 

“明天见。”谢尔盖·别洛夫飞快地补上一句,离开了球场,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这句话比上一句生动许多,保拉斯卡斯独自走在回宾馆的路上的时候回想。那句话构成了他对谢尔盖·别洛夫真人的实感。也许谢尔盖的性格温和而内敛,他这样想,一个将明天见说得自然的人,至少不会像他自己一样脾气急躁。

 

而在队内练习赛上被谢尔盖·别洛夫压制到钻不出空子,被谢尔盖·别洛夫攻球的眼神镇住,被谢尔盖·别洛夫完美的扣球折服……这些都是保拉斯卡斯不愿回想的后话了。

 

他很强大,保拉斯卡斯盯住10号球服,但他可不会因此害怕。

 

 

 

4、

 

保拉斯卡斯第二天就被安排进了运动员宿舍,一边骂着“这时候效率这么高”一边收拾行李。他把床头柜上的相框拿起来的时候动作却很轻。

 

最后他把宾馆的押金退出来,和带来的其他现金一起放进衣服内侧贴胸的口袋里,拉上外套拉链,提起箱子走向体育生宿舍。他和谢尔盖·别洛夫一间宿舍。

 

在最开始的一个月里面,他没能和谢尔盖成为朋友。没人能和谢尔盖成为朋友,一个他还叫不出名字的格鲁吉亚人告诉他,谢尔盖很友好,一直很友好,但是他不交“朋友”。保拉斯卡斯想说,是谢尔盖先说想做朋友的,但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开始怀疑这是谢尔盖故意戏弄他,因为谢尔盖在说完那晚那句话之后,就只对他说“早上好”和“明天见”了。更让他恼火的是,他对所有队员都这么说。看向保拉斯卡斯的时候,他只是点头示意。

 

这算什么?打招呼吗?保拉斯卡斯奋力投出手里的球,那球砸到了篮筐的边缘,高高地弹开了。

 

第二个月的第一天,他和谢尔盖打了一架。

 

没人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打架。上午的时候两个人还相安无事,在一场友队的友谊赛里互相搭配,保拉斯卡斯以超常的状态一个人拿了24分,谢尔盖拿了20分。大家都在欢呼庆祝,保拉斯卡斯被热情的格鲁吉亚人围在中间,他终于记住了几个名字。而谢尔盖一如往常站在教练身边。就在教练走入离场通道之后,保拉斯卡斯冲向谢尔盖,朝他脸上揍了一拳。

 

这场持续不超3分钟,很快被拉开的打架还是以保拉斯卡斯落败为结果的,他的眼眶不出十分钟就肿了起来,第三根肋骨下面的钝痛一阵一阵地搅人内脏,头晕目眩。而谢尔盖用毛巾擦完鼻血后就将毛巾甩到地上,转身离开了球场。

 

那天晚上谢尔盖没回宿舍,保拉斯卡斯却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地回了。这个二十一岁大男孩的心理是,男孩之间,打了架就行了。他坐在床上等到凌晨一点,最后没忍住,靠在床脚昏昏沉沉。他隐约记得自己挤出了两滴眼泪,因为早上醒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紧巴巴的。

 

凌晨六点,保拉斯卡斯睁眼看见谢尔盖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低头看地面。他努力睁开眼睛,伸手去揉眼角。

 

“对不起。”谢尔盖说。

 

“你在说什么……”保拉斯卡斯未经大脑脱口而出,一瞬间的爆发却立刻消了声音,他把酸痛的腿在地上伸直,不做声了。

 

“希望您接受我的道歉。”

 

大约两分钟的沉默,保拉斯卡斯回答:“我接受。”

 

谢尔盖点了点头,打算站起身。保拉斯卡斯叫了一声“喂”,谢尔盖又坐回了床上。他没有等很久,听见保拉斯卡斯对他说:“我也希望您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别洛夫。”

 

“你可以叫我谢尔盖的,”谢尔盖说,“他们也都叫我谢尔盖。”

 

“我得要你相信我不大一样。等你下场得分超过我了我再考虑吧。”保拉斯卡斯试着站起来,但失败了,他决定继续坐在这里,等谢尔盖出去再扶墙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尔盖转身走向他,向他伸出手:

 

“我拉您起来吧,这个姿势睡着对背很不好。”

 

“不是因为你,你不用帮我。”保拉斯卡斯坚持嘴硬。

 

“等你做了国家队队长我再考虑吧。”

 

我们能知道的是,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和谢尔盖·别洛夫确实成为了朋友。那天之后保拉斯卡斯开始把相框从枕头下面放到床头柜上,从一个相框到五个相框。相框里不仅有保拉斯卡斯的家人,谢尔盖知道,照片背景里陌生的街景是莫德斯塔斯的家乡。家乡就是人尽一生想要寻求依靠的地方。

 

但是人生不仅仅是家乡不是吗,谢尔盖关了台灯,拉好被子,事实上,人只有出生和死亡两个时刻是在家乡的。

 

1969年,保拉斯卡斯代替谢尔盖成为了苏联国家队的队长。

 

 

 

II兄弟

 

5、

 

同样是1969年,苏联篮球协会将要辞退戈麦尔斯基的流言已经纷纷扬扬。人们在办公室的角落小声却激烈地讨论着以色列、叙利亚和埃及边界的冲突。戈麦尔斯基是个犹太人,在他们的眼里,这意味着他可能叛逃。

 

“别再让他出国比赛了。”

 

“可是篮球队不能不出国比赛。”

 

这位苏联篮球的时代功臣,慧眼识珠的戈麦尔斯基,在细碎纷纷的小道消息里像个无助的靶子。戈麦尔斯基所剩时间不多了,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一个月、一个星期。他是个篮球教练,他的生命和热情在他的队伍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整日待在篮球馆,和谢尔盖、保拉斯卡斯一起最后离开。

 

保拉斯卡斯没有辜负戈麦尔斯基,他在这里打球比在立陶宛更加卖力,训练的时长和谢尔盖齐平,每天日常训练结束后的一个小时,就是他和谢尔盖的对决。麦格尔斯基没有制止,年轻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是这么说的。

 

保拉斯卡斯和谢尔盖见过彼此最疲惫的时刻,衣服都湿透了,头发黏在额头、鬓角,他们的面颊泛红,在偏暗的灯光下,眼睛和滴落的汗水却闪着光。每天他们一起去晨练,一起下训淋浴,走回宿舍。同样的一条不大平整的鹅卵石路,他们走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1970年的冬天的一个晚上,麦格尔斯基叫住晚训结束打算回家的保拉斯卡斯:“过来一下,我的队长。”

 

戈麦尔斯基告诉保拉斯卡斯,新的教练就要来了。保拉斯卡斯弯着腰去听,戈麦尔斯基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就像生怕他听了接下来的话要气得跳起来。他说:“他们已经在挑选新的教练了,我会带你们到明年春天,或者夏天,但我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他压住了保拉斯卡斯迸发的愤怒,另一只手也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听着,孩子,孩子,”戈麦尔斯基说,“你和谢尔盖是最优秀的两个,他是冰,你是火,你们是兄弟,你们要照看彼此,永远不要抛弃彼此。”

 

保拉斯卡斯深吸了一口气,又颤抖着呼出来,他拼命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新教练来了,不要抵触,你记住吧,我是自愿走的,我将追随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去,而要离开你们了。”

 

“去吧,孩子。”戈麦尔斯基提起脚边的公文袋离开了。

 

保拉斯卡斯想到了立陶宛,他的教练要回去了,可他还是会留在这里。他想念立陶宛的一切,他想念桦树和芸香,想念维尔纽斯的教堂,想念他去过的剧院,更想念他挥洒过无数汗水的那篇球场。在立陶宛,篮球是第二信仰。

 

要问他第一信仰是什么,立陶宛有一句格言,叫民族的力量源于团结,他们的信仰是立陶宛,是家。

 

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走出球场,走上那条鹅卵石路,什么让他顿了顿脚步——他看见谢尔盖,背着篮球包,站在第一个路灯下面。谢尔盖·别洛夫在等他,保拉斯卡斯想。

 

他加快了脚步,最后小跑起来,跑向在昏黄的路灯下一样笑起来的谢尔盖。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跑到谢尔盖身边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直到谢尔盖告诉他:“你也别笑得这么傻啊,保拉斯卡斯。”

 

保拉斯卡斯笑着去搂谢尔盖的肩膀,谢尔盖还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水滴滴在保拉斯卡斯的肩膀上,有些凉。

 

 

 

6、

 

谢尔盖的膝盖就是在这个冬天出的事。

 

最开始,当谢尔盖的膝盖有一些刺痛的时候,没人把这当回事,包括谢尔盖自己。他因刺痛而差点没追上对方球员的时候,他只是告诉自己,你该把这点伤忍住,所有的运动员都会受伤。疼痛是他们习惯的东西,肌肉的撕裂几乎每天都会疼。

 

保拉斯卡斯跑过来说,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他来代替他的位子,他说他看见你在碰自己的膝盖。

 

谢尔盖说,还好,昨天可能训练太晚。

 

保拉斯卡斯点头,昨晚他们两人确实比平时要更晚结束训练,这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谢尔盖看上去不会倒下。或者说,保拉斯卡斯就没有想过谢尔盖会倒下。“那可是谢尔盖!他能一个人在一场比赛里拿30分!”他碰了碰旁边球员的胳膊肘这么说。

 

1970年的最后一天,当谢尔盖真的在球场中间倒下的时候,保拉斯卡斯慌了。

 

他看上去那么痛苦,好像腿被硬生生掰折了露出腿骨来。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保拉斯卡斯冲过去的时候想,别,千万别。冲到人群边的时候他害怕了,球场很干净,他却怕看见血。

 

谢尔盖坐在地上,他的双手拢着自己的膝盖,却没有碰到,他的手颤抖着,他的腿颤抖着,他的肩膀颤抖着。谢尔盖的头低得很低,没人看见他的表情有多狰狞。他去了医院,保拉斯卡斯想要跟上救护车,被拦住了。

 

“回去训练,我去医院。”戈麦尔斯基对保拉斯卡斯说。

 

“可是……”可是我不能抛下他,他会需要……保拉斯卡斯没有说下去。谢尔盖会需要他吗?他不知道。他自己觉得答案是“是”,因为此刻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感觉自己需要谢尔盖。

 

保拉斯卡斯需要谢尔盖的伤只是虚惊一场。

 

 

7、

 

三天之后谢尔盖从医院回来,保拉斯卡斯扔掉了手里的篮球,跑出训练馆去接他。谢尔盖刚走下车,高个子的家伙从车里钻出来的样子挺好笑的,保拉斯卡斯站在那儿想。

 

谢尔盖也看到了他,他朝他举起一只手。

 

保拉斯卡斯举起了两只手。

 

“你不知道这几天你不在,我晚上训练也没什么意思。”保拉斯卡斯迫不及待地把谢尔盖重新推进球场,推到大家面前,他怕自己失控,推谢尔盖的手都是抖的。所有的队员都围了过来,大家把谢尔盖围起来却不看谢尔盖的脸,眼睛全都贴在他的膝盖上,所有的问句融杂在一起,夹杂着苏联各个地区的口音,让谢尔盖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尔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露出微笑,他出院之前被护士扯着刮了胡子,看上去年轻不少。这可能是第一次,队员簇拥着他,感觉到的不是遥不可及,而是身在同一个队伍的团结感。谢尔盖看着队员们激动的笑脸,也略微扬起了嘴角。他不擅长像格鲁吉亚人一样大笑,但这也不错了。

 

谢尔盖告诉他他的膝盖只能慢慢养,但是问题不大。

 

“你说的是实话吗,谢廖沙。”保拉斯卡斯小心翼翼地问到。

 

“我会对你说谎吗。”谢尔盖反问。

 

谢尔盖的性格并不张扬,他话说得少,更多用行动证明一切。他自以为了解保拉斯卡斯,保拉斯卡斯会认为他的膝盖有他的错。谢尔盖不需要保拉斯卡斯自责,他不需要别人去关心这个。

 

回到宿舍的时候保拉斯卡斯坚持要看看谢尔盖的膝盖,谢尔盖没有回绝,他把睡衣的裤腿卷起来,露出右腿的膝盖。看上去很好,没有任何的不同,没有红肿,没有缝线。保拉斯卡斯松了一口气。

 

谢尔盖也松了一口气。

 

保拉斯卡斯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几步跨回自己的床边,在五个相框里面挑了挑,最后拿了一张自己的照片。他把照片连相框一起递给谢尔盖。

 

“请收下,谢尔盖。这是我在圣安妮教堂外拍的。你知道圣安妮教堂吗?”

 

谢尔盖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这个教堂可以治愈人的伤痛。听说,很多不会走路的人,去过那里之后都奇迹般的治愈了。”保拉斯卡斯说起自己的故乡的时候认真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谢尔盖没有笑,他想,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东西。不过他明白,如果他家门口有一口传说治愈疾病的井,他也会相信的。家乡是不会骗人的。

 

谢尔盖接过了那张照片。里面的保拉斯卡斯应该只有十几岁,背着一个小号的运动单肩包,微驼着背。

 

“谢尔盖,我不会说其他人是我的兄弟,但是你已经和我的兄弟一样了,谢尔盖。”

 

 

而故事到这里,却还有后话。两个星期之后谢尔盖的腿伤就复发了。他瘸着腿走进休息室,倒在椅子上的时候,是保拉斯卡斯拿来的冰袋。

 

保拉斯卡斯踢坏了训练场外的一台自动售货机。直到机器退休的最后一天,它出口的饮料还是会喷射出来,溅到买东西的人身上。

 

 

 

 

 

III爱人

 

8、

 

“保拉斯卡斯!”谢尔盖在身后叫住他。

 

“你不继续和他们喝酒吗?”保拉斯卡斯回身,指了指酒吧里的队员们。

 

格鲁吉亚人们这次把偷偷藏在宿舍的乐器都带了出来。加兰任和他们尊敬的篮协主席没有制止这样的行为,慕尼黑一战之后,他们是全苏联的英雄,他们值得拥有些假期。他们在酒吧里闹得桌子都在震动,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我不常喝酒。”谢尔盖说,“你要去哪里吗?”

 

保拉斯卡斯有点噎住,他不知道怎么说,他没打算好去哪里,他只是,脑子里的信息量有些太大了。他们在慕尼黑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奥运会说短也实在很短,但是给他们的冲击却也太大了。他们的眼前好像还是那一体育馆的观众,好像还有那些“苏联必败”的自制海报,好像还有那些口哨声。胜利反倒像用近视的眼睛看过去的实体,不甚清晰,像是模糊的一团光。

 

“我只是,想出来走走。”保拉斯卡斯把两只手放到裤子口袋里。

 

“我可以跟您一起走一走吗。”谢尔盖说。

 

保拉斯卡斯的脸忽然有点热,他说:“当然,谢尔盖,当然。”

 

莫斯科有很多地方可以走,但保拉斯卡斯几乎都没有去过。篮球远动员的生活内容单一却也忙碌,再加上队伍里纪律严明,除非特殊情况,很少能够出训练区去做其他事情。

 

他们走过莫斯科穿过城区的运河,跑到建筑的顶楼去眺望远处的车站,最后还走到地铁站里去找早上被人遗弃的报纸,他们毫无疑问将占据头条整整一星期。保拉斯卡斯想起了谢尔盖在球场的角落里哭泣,他推开了周围的媒体记者,但是也不敢上前去拥抱谢尔盖。

 

失败和胜利的情绪在心脏里冲撞膨胀,几乎要将心脏炸开来。保拉斯卡斯完全能理解谢尔盖。他明白谢尔盖渴望这一刻有多久了,他知道加兰任带着他们做到了。

 

“您想说什么吗?”保拉斯卡斯问。

 

他们最后靠在河边的栏杆上,石制的栏杆像不会融化的冰块,但他们还是靠着,只穿了衬衫的手臂就这样靠着。

 

“我感谢您。”

 

保拉斯卡斯抬头看谢尔盖,谢尔盖也看着他。他想笑着拍谢尔盖的肩膀,说,你已经在球场上说过了。可谢尔盖的眼睛里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让保拉斯卡斯没能说出口。

 

“我感谢您回来了。”

 

感谢你没有抛下我们,感谢你不顾自己,感谢你。也许只有谢尔盖明白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有多渴望他的家乡。其他人觉得这个立陶宛人蛮不讲理,脾气暴躁,但只要谢尔盖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啦……你们是我的兄弟……也是我最重要的……”保拉斯卡斯点了点头,靠回栏杆上,抬头看向夜空。保拉斯卡斯忽然又低下头,看向谢尔盖。

 

“谢尔盖。”他叫他的名字。

 

“你知道……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说。

 

谢尔盖回答他:“下个月我们还要去美国,教练会安排我去那里的医院。可能会需要有人看着我。”

 

保拉斯卡斯好像忘了上一秒安静的氛围,他跳起来抓住谢尔盖的手臂。

 

我们要治好你的膝盖。

 

 

 

9、

 

保拉斯卡斯结束训练后受全队人之托去给谢尔盖送花和水果。床上的谢尔盖接过了花和水果把他们放到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两个苹果,全都扔给保拉斯卡斯。保拉斯卡斯张嘴就咬,下了训练他还没喝水,正急着找点替代品。

 

躺着的谢尔盖有点好笑地看他,保拉斯卡斯不明所以,觉得勾起一边嘴角的有胡子的谢尔盖也很好笑。

 

“请问谢尔盖·别洛夫同志,你在笑什么。”保拉斯卡斯挥了挥拳头,收货谢尔盖一个“我不怕你的拳头”的眼神。

 

“我吃苹果一般会切成块。”

 

“为什么?”保拉斯卡斯皱起眉。

 

谢尔盖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他的右脚被挂起来了,膝盖处动了一个小手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嘴里的滋味也很奇怪。他自己把病床靠背调高,上半身坐起来,侧身从桌上拿上刀和小碗,给自己切苹果。保拉斯卡斯这下再迟钝也明白了,他没有意见,他不敢对谢尔盖有意见,更何况现在谢尔盖是伤员。

 

他想要去拿谢尔盖手里的刀的时候还跟谢尔盖争抢了一下,幸好谢尔盖让步了。

 

“我让你生气了吗?”保拉斯卡斯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你是我的朋友,保拉斯卡斯,我只是感觉很束缚,你懂吗?”谢尔盖说到一半的时候保拉斯卡斯就意识到这是他们拿下欧洲比赛的时候,他在酒吧外和谢尔盖说的气话。谢尔盖还记得,还把这句话一模一样重复了一遍。

 

但也是他先问了和谢尔盖一样的问题,谢尔盖问他:“我让你生气了吗?”现在他也问谢尔盖:“我让你生气了吗?”

 

“说起来……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保拉斯卡斯问。

 

“我去晚训了。”谢尔盖说。

 

保拉斯卡斯彻底低下了头,他简直是在床底下切苹果,把苹果块切得歪歪扭扭的。

 

“保拉斯卡斯。”谢尔盖叫他一声,他不应,“保拉斯卡斯。”

 

“在的,谢尔盖。”

 

“你唱歌很好听。”

 

保拉斯卡斯抬起了头。他惊讶地看着谢尔盖,谢尔盖看上去却相当平静。谢尔盖说,你可以在这里唱,我不会打断你。

 

事情就这样走到了这一步,晚饭时间已经过去,没有医护人员会再来打扰,他们没有拉上窗帘,保拉斯卡斯把椅子挪得更近了。他想要靠得近一些,却又不敢那么近。窗外是另外几栋楼的灯光,他们在住院部的第七层,向上却也只能望见一小块星空。

 

保拉斯卡斯唱的是他记忆中妈妈对他唱的立陶宛民谣,对谢尔盖来说似乎有些像催眠曲。但是保拉斯卡斯一点也不在乎这个,谢尔盖在这里,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保拉斯卡斯所有的焦虑不安和担忧,都会被这个男人抹平。保拉斯卡斯在一些段落里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谢尔盖似乎睡着了。

 

保拉斯卡斯帮他拉了拉被子,对他说:“晚安,谢尔盖·别洛夫同志。”

 

说完之后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在犹豫什么,窗外的星星小心地窥探屋内。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在犹豫什么呢。星星看见保拉斯卡斯伸出了手。

 

那只手放在了谢尔盖·别洛夫的手上,先是碰到食指,再是中指,最后轻轻拉住了整只手。谢尔盖没有反应,他也许睡着了,也许没有。也许是默许,也许是在梦中。

 

总之,保拉斯卡斯很快离开了。

 

 

 

10、

 

那之后保拉斯卡斯才有时间去静下心来回想自己和谢尔盖的一切。慕尼黑改变了他,为他打碎了一面朝向他自己的镜子,让他能看见他四周的环境。他发现谢尔盖是不一样的,他曾经就说过,谢尔盖是不一样的。

 

谢尔盖是不一样的,他想。那段时间里,谢尔盖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又挥之不去。他在更衣室里看谢尔盖的侧脸,淋雨之后的热水顺着头发,贴着脖颈流下去,流过起伏的背部肌肉,流入围在腰间的浴巾里。他有些脸红,他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谢尔盖也开始看他。有时候他在球场的对面感受到对面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却是谢尔盖在那儿做运球练习。在篮球场上做短距离冲刺练习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地仰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气。保拉斯卡斯却侧过头看见了谢尔盖,谢尔盖也在喘气,目光和他对上。

 

被加兰任呵斥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保拉斯卡斯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抽了自己一个巴掌,你在干什么,保拉斯卡斯。

 

这简直愚蠢,保拉斯卡斯,他试图叫醒自己。

 

情况并没有好转,但时间却过去了。又一个冬天很快到来,莫斯科的冬天漫长,第一场雪就持续了很多天。人们走在路上裹紧了大一,他们的篮协主席走进训练场之前至少要花十分钟把他的大衣上的雪弄干净。

 

这些天,风从西南刮来,走回宿舍的短短一段路,保拉斯卡斯和谢尔盖也不得不用围巾把脸也包起来。天黑得很早,每天晚上篮球场只剩他们两个人。而接下来的故事,是在这个冬天的其中一个晚上发生的。

 

他们在进行投篮训练,一人占一边篮筐,人员离去之后,场地里的所有篮球都是他们的,他们只需要捡起来,投篮,捡起最近的篮球,投篮……保拉斯卡斯和谢尔盖常有这种无声的较量,篮球代他们说话。场地里没有灯光碍事,只有外面两盏明亮的大灯照进体育馆的高玻璃。

 

谁的球进了,谁的没有,隔着二十米的距离能听得清清楚楚。篮球进筐的声音是保拉斯卡斯最喜欢的声音,在一瞬间被网箍住,又挣脱网的束缚,与此同时加分。

 

谢尔盖一边投篮,一边留意听着保拉斯卡斯那儿的声音。他今天准头不大行,丢了5个球了。谢尔盖停下来,走到篮球场中线上去叫保拉斯卡斯:“你要更专心一点,赛场上我们丢不起五个球的。”

 

“我明白了,谢尔盖。”保拉斯卡斯甩了甩汗回答他,他没有看谢尔盖,是故意避开。

 

“保拉斯卡斯,什么在困扰你?”谢尔盖双手拿球。

 

保拉斯卡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该怎么说呢,够久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些年的时间都够久了。他和谢尔盖……保拉斯卡斯用投篮来打断自己的思路,但那一球没有进,同样的,谢尔盖朝他的篮筐投了一球。

 

篮球沿着篮筐转了一圈,最终没有进去。

 

不,谢尔盖,确实有什么在困扰我,甚至那是有关于你的。但是又不是这样,这与你又无关。我该要怎么对你说,在病房送你的花里的那独一支玫瑰是我送的,立陶宛民谣里的歌词有关模糊的爱恋,而这些天看到你的时候心跳便控制不住。

 

“如果我说是你呢?谢廖沙。”保拉斯卡斯背着身问谢尔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谢尔盖问。

 

保拉斯卡斯感到了愤怒。谢尔盖知道他是怎么了。

 

谢尔盖知道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说,保拉斯卡斯在心里喊,可事实是谢尔盖先说了。于是保拉斯卡斯在心里喊出了真实的感受:为什么他问这句,为什么他这么冷漠。他以为他们是朋友,是兄弟。

 

“你是指哪一件事,你让我从哪里开始算起?”保拉斯卡斯最后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含着怒意,带着点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谢尔盖会这么冷漠,“是我发现我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视线,是我发现我无法将你赶出梦境,还是我最终明白你偷走了我的心。”

 

这个立陶宛人第一次在莫斯科感到如此受挫。他的心沉下去了,绑着莫斯科某条十字路口中心褪色的金色雕塑,沉到冰冷的海水里去了。

 

“请站到我的面前来,保拉斯卡斯。”谢尔盖说。

 

保拉斯卡斯低着头走了过去,谢尔盖看着保拉斯卡斯,他看上去很沮丧,让谢尔盖有些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其实这时候他还想去碰一碰他的脸。但保拉斯卡斯看上去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

 

“您曾经说我是您的朋友,我是您的兄弟,”谢尔盖听上去有些紧张,他努力让声音温和一些,试图宽慰自己,也试图宽慰保拉斯卡斯,但他说的话才让保拉斯卡斯紧张,“您还说我是不一样的。”

 

“请允许我问,到现在,我在您心中还是不一样的吗?”

 

保拉斯卡斯重重地点头,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抬起头,只敢看谢尔盖的嘴唇,不敢看眼睛。

 

“我想,您会愿意亲吻我。”

 

 

谢尔盖的胡子很扎,不过莫德斯塔斯·保拉斯卡斯什么都不在意。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站在篮球场的最中心,在篮球架的阴影和微弱的光线里亲吻彼此。

 

心脏跳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篮球落地。

 

END

 

 终于写完了我的肝真的是要不行了。

喜欢的话请告诉我,我很想要评论哇。

510太真啦!我在想着什么时候去四刷,慕尼黑真的很上头。

ps文中内容部分涉及删减片段。

pps我现在累得夸不出了但是510真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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